云层松散,阳光稀稀落落的落在院中,鸟儿成双的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,仿佛想唤醒那躺椅上好似沉睡着的人。
身后有脚步声响起,在那人身后停下,一言不发。
“你来了?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。”
躺着的人一边说着,一边撑了起来,却好像非常虚弱,一双眼睛仿佛没有了生气。
“……”
身后的人依旧不说话,只是定定的站着。
可躺椅上的人丝毫不觉,看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咖啡,说道
“尝尝吧,专门为你冲的。”
脑中想着早晨出去找药草的那只驯鹿一脸严肃的样子,虚弱的那人不觉含了一抹笑意。
来人走到躺椅旁,那里有放咖啡的桌子和一个好似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。
他坐了上去,抬头看了一眼那人。
他楞了。
不可置信的模样。
控制不住的,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怎么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五年不见,眼前的人瘦如枯柴,原先眉宇间的朝气荡然无存,竟已然这般虚弱。
那人却笑了起来
“你怎么了?青雉,噢,不,库赞。”
“……”
那人明明带着笑意的声音,听起来却空洞异常。
他失态了。
拿起桌上的咖啡,凑至唇间。
是他喜欢的黑咖啡。
“我就知道你会来,所以每天都在等你,从半年前,等到现在。”
她说着,声音有些小,却足以让他听见。
“我等你的时候一直在想,库赞,你就这么讨厌我。”
他突然抬起头来,直视她的眼睛。
她好似已经撑不住一般,却还硬扯出一个笑来,让人看着心酸得紧。
她说
“库赞,我快死了。”
他握着的杯子里,溅出咖啡,滴落在纯白的桌子上,异常刺眼。
他没说话。
“你知道吗?很久以前啊,有一个小女孩,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,就什么都没有了,无论是家人,还是家乡,她都没有了。她被海军以莫须有的罪名通缉,这天下之大,她竟找不到容身之所,最困倦的时候,她曾在垃圾桶里睡觉,最饥饿的时候,她曾与猫狗争食……”
她闭眼躺了下去,好像已经不能再维持坐着的这个姿态,又或许……只是不忍再看他。
他低着头默默的听着,她的嗓音轻得令人压抑
“后来吧,这个小女孩学会了杀人,她开始帮那些海贼卖命,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,只有这样,她才能再见到一个人——”
那男人身形一颤
“是呀,那个人救了她,冒着危险,从海军眼皮底下放走了她,在她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的时候,那人却出现了,像天上的太阳,沙漠的雨水。”
她虽闭着眼,却说得那样认真,仿佛眼角都带着笑。
“他让小女孩成为了唯一一个还存在这世间的‘奥哈拉人’,我很感激他,他要我活下去,可是他不知道,好累,真的好累……”
躺着的人好似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,已然分不清故事里的究竟是她自己,还是小女孩。
“可是她啊,还是追逐着,哪怕用跑的,哪怕用赶的,可是那人从来不会回头看她,哪怕一眼——”
说到这儿,她停顿了半晌,然后缓缓的睁开眼,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,有泪涌出
“库赞,你看,我就这样追逐着你。”
“你是,知道的吧,我喜欢你,这种事情。”
他依旧不说话,像变成了哑巴一样。
虚弱的女人感受着他的沉默,突然笑出声来,那样用力,泪水顺着鬓角滑下,终于,她似控制不住般的咳嗽起来,可还强撑着说话
她说
“你果然是知道的,就算知道,你却什么都没有说,什么……都没有说。”
“你就这样厌恶我。”
他不反驳,也不说话,回答她的,只有微风拂过,那树梢被吹动的声音。
过了很久很久,她突然闭着眼说道
“库赞,你过来,我跟你说。”
她的声音已经快要消失了,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,她知道,是他起身向她靠来。
她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打在那人脸上又回来的温热,是她的错觉吧,明明闭着眼,她却好像能看见他的嘴唇在颤抖。
他的耳凑在她苍白的唇边,想听清她的话,可只是一瞬间,她的唇却轻轻的落在了他的脸上,她像小女孩一般,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而笑着,那样明媚,娇艳,可笑着笑着,她的笑声渐渐浅了下去,连带着呼吸,也浅了下去。
那人终于动了,极奇缓慢的将撑在躺椅扶手上的手抬起来,这才发现,他的手,竟全是鲜红的血,满手都是玻璃划伤的口子。
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中靠近那女人白皙的手,却在即将触碰到时,蓦然停住。
是谁在挣扎啊
像困兽一般无助。
这是他第一次,或许,也是最后一次。
“妮可•罗宾……”
他开口了,一开口,就唤着那女人的名字,颤抖和沙哑中带着绝望。
他紧紧的抓着女人的手,然后慢慢的用头靠了上去,要做到这样的姿势,他几乎是跪着的。
“女人……你就这样报复我吗?”
滴——
有什么东西,砸落到女人的衣服上,然后慢慢晕开,像冰花一样。
库赞,你别哭。
她睁不开眼,哪怕她能感知到这一切。
她想开口,她想告诉他,我爱你呀,库赞。
可是她做不到。
她听着他的声音,又开始惧怕起死亡。
再一次,就一次……
让我再看他一眼,最后一眼。
“别死……”
怎么敢说呢,那些卑劣的想法,他怎么敢说呢。
他离她太远,不是一转身就可以跨越的距离。
她还那样年轻,她可以拥有更好的将来,而不是和他这样搏命的人纠缠不休。
可是为什么呢。
他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,你看,他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有所心软,依旧一个人向前走着,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,他一直都做得很好。
可是为什么,她死了,他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,连痛都感觉不到了。
库赞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,有些麻木了。
他竟不知道自己坚持这么些年,究竟坚持了些什么。
慢慢的,他竟笑了。
那笑声渐渐低掩下去,又变成了悲哀的呜咽声。
“妮可罗宾,我爱你啊。”
可惜,她听不见了。
云层松散,阳光稀稀落落的落在院中,鸟儿成双的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,那满地的树叶里夹杂着几片带血的咖啡杯碎片,地上有两个交叠的影子,仿佛缠绵了好几个世纪的恋人。
妮可罗宾,我爱你。
恩,我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