斩春风

大雪纷飞，洋洋洒洒，远远眺望开去，白雪皑皑，青砖黛瓦被掩盖在纯白之下，整个皇宫都似一片清冷天地。

这大梁今年的第一场雪，映入刚刚才下朝的萧景琰眼中，似悲戚，似悲恸，似有泪涌出。

刚刚在朝上传来的消息。

八百里加急，云南方向来的。

霓凰郡主，病逝于这个冬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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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登位十五年来，萧景琰从未像这个夜晚如此，那人竟入梦而来。

仿佛是与霓凰结上了伴，便像年幼时那样一同来戏弄于他。

那些芳草萋萋，阳光明媚的日子是萧景琰念念不忘的。

林殊与他习武锻炼，骑马射箭，霓凰就跟在他们后面，如今的萧景琰也不大记得当初的二人情谊是何时转作了三人成行。

或许是霓凰在练武场一箭命中靶心回头轻笑的时候。

或许是霓凰在练马场利落翻身上马时的勃勃英姿。

亦或许是霓凰在马背上挥鞭飞奔时不输男儿的气魄。

……

是一开始他与林殊便看错了霓凰，将她与那些寻常娇弱女子相比，却忘了她的姓氏。

生于云南穆家，又岂会是凡俗之辈。

霓凰对于他们两个而言，是与他人不同的。

所以他们带着霓凰，无论去哪。

那段日子连长辈们也惊奇不已。

就连太奶奶见到也得打趣的问上几句，是林家小殊转了性子还是萧家的皇子动了心思。

偶尔还引得言家和谢家那两个小魔头的埋怨。

也不知他们从哪学来的，也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学得有模有样

“从来没见过这二人如此殷勤，霓凰姐姐，你要小心啊。”

当然，下场就是又被林殊教训了一顿，闹得鸡飞狗跳。

萧景琰记得，当时霓凰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，笑容似骄阳一样明艳。

一不小心，便入了他的眼。

那一年，萧景琰十六，林殊十五，霓凰方才十四岁。

每日进出穆王府也成了二人日常功课之一，到最后穆王爷似才从林帅和言侯的打趣中回过神来，开始给霓凰出门设置障碍，要么是抄很多遍的诗书，要么是背多少篇拗口的古文。

竟似怕他和林殊抢了他的女儿一般。

饶是如此，萧景琰竟也是不记得当初和林殊偷偷翻墙进了穆府，究竟替霓凰抄了多少卷诗书，陪着霓凰背了多少篇古文。

那时在金陵城中响负盛名的两位少爷公子，竟也耐得住性子，并乐此不疲。

穆王爷也不知道是在霓凰的屋内抓着他与林殊多少回，到最后竟不得不去与林帅说上一说，毕竟他是不敢去找当今的皇上说些什么的，只好又找了祈王萧景禹。

世人皆知，云南穆王对膝下女儿疼爱有加，可谁知林帅和祈王却都是开怀大笑，直说怕是穆家的宝贝女儿留不住了，只是不知是哪家有这等好福气与云南的穆府攀上了亲家。

气得穆王当时便回了穆王府，呵斥了霓凰一顿，又顺手从她屏风后面抓出那两个不知悔改的毛头小子，硬是丢了出去。

从此穆王爷与这两位少爷的拉锯战便开始了，通常穆王爷前脚出门，他们后脚便翻墙入室，带着霓凰又翻墙而出，偏有时计算错了时辰，回来得晚了，便又要害得霓凰被一通责罚。

所以萧景琰记得很清楚，那天他和林殊一人一骑，在赛马场上分出高低时，林殊说的话

景琰，我决定了，我要娶霓凰。

那天夕阳很美，风吹草动。

其实，他也只差一点点而已。

比如方才的赛马，比如霓凰的心。

看着林殊腰间不知何时挂上的那个荷包，萧景琰这样怔怔的想着。

之后便是太奶奶的赐婚，所有的长辈好似都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，林家更甚，赐婚的旨意才传到穆王府不到一个时辰，林家的家丁仆人便抬着一长串的聘礼进了穆府。

林帅一见穆王爷便得意洋洋的笑开了花，仿佛早就笃定了他们会成为亲家一样。

穆王爷的脸色可没有那么好看，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真的被这林家的翻墙贼给抢了去，他的心就像被剜了一刀子，怕是林家再晚来一步，他就能骑马进宫，觐见皇上。

若不是林殊之后跪倒在地，以功成名就为前提方才迎娶霓凰，又直言他对霓凰的真意，穆王爷看在眼里，气便也消了几分。

那一日萧景琰也在场，看着霓凰在一旁欢喜得只差要落下泪来。

除了恭喜之外，他无话可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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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三人见面也变得顺利起来，毕竟林穆两家联姻且还是太奶奶赐婚，穆王爷也不再阻他们，只是每次去到穆府接霓凰的时候，免不了被还有些不痛快的穆王爷训上几句。

但是比起之前，这简直不算什么。

三人相处更是形影不离，除了当电灯泡让萧景琰比较头疼之外，一切如旧。

这样的日子，过了快半年，林殊与霓凰倒还没成亲，他却先成亲了。

王妃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。

听说长得极为漂亮，贤良温顺，是大家闺秀。

可惜，却不会射箭，也不会骑马。

大婚那天，他记得林殊带着霓凰前来祝贺，两人似平常一般打趣他和身边的王妃，他也只是笑着不说话。

听着林殊与霓凰说着将来他们的大婚会是如何如何，霓凰笑着，眉目间似有娇羞之色，萧景琰看着便也笑出声来说道

日后若是这小子敢欺负你，你便来我府上，让你嫂子替你做主。

说着便看向身边那个有些略带局促的女子，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她，或许也是她第一次被萧景琰提及，脸上似浮起一抹嫣红，口中却柔声道

王爷说笑了，怕是我还未替妹妹做主，王爷就得扑出王府去给妹妹讨个公道呢。

这一番说话逗得三人一起大笑，王妃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，笑声和闹声传出去很远很远，似这一方小小天地，便已经足够了。

不会射箭，不会骑马，有什么关系呢？

萧景琰看着自己笑意盈盈的王妃，第一次，这样想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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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一直这样该多好呢。

不要出征，不要分别。

他忽又想起那人化身谋士归来步步为营，机关算尽换来的清白与真相。

萧景琰一直觉得，他从东海回来，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金陵了，是地狱。

那些两小无猜，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前生前世，与他再无半点关系。

就是因为那样不堪的阴谋，肮脏的手段，让他的王兄赴死，让一座赫赫威名的帅府一夜之间不复存在。

让七万英魂背负着叛军的污名，让他的兄弟死在了寒冷刺骨的梅岭。

让他最希望得到幸福的霓凰变得不幸。

就连他朝夕相对的爱人，也在那段时日里因病去世。

几乎一夜之间，他什么都没有了，除了脑海中的那些珍贵到他不敢忘记的日子和笑声之外，他也什么都没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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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景琰，今日我与蒙大哥比箭，又赢了！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景琰哥哥你可别夸他，一夸他，他尾巴得翘到天上去！”

“诶！穆霓凰你怎么这样，我……”

“景琰哥哥，别理他，咱们骑马去。”

“诶！你们骑马还不带上我！等等我呀……”

萧景琰眼中湿润，一抬头便看见那熟悉的人影与面孔，两人坐于马上，笑容灿烂温暖似可融化寒冰霜冻，他们一齐向他伸出手来

“走吧，景琰。”

“景琰哥哥，快上马，我们比比谁更快，嫂子还在前面等着呢！”

……

似是旧日时光，去而复返，萧景琰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，扬起头来，是属于他的爽朗笑容，依稀是那个翩翩少年郎，意气风发。

“知道了，来啦！”

微风轻抚，绿草微动，三人的笑声传开很远很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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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佑二十一年，梁帝萧景琰突发急症病逝于寝宫之中，同年太子继位，国大丧，追尊谥号梁文帝。

这一年的雪，下得，格外大些。

end